【瓶邪虐转甜实验室】不自生

不自生

 

夏天是村子里阳光最好的时候。我将烤干了的衣服从地下室取出来的时候,虽然知道可能会把衣服打湿而让这一次洗衣服功亏一篑,但是我还是踮着脚在檐下微微挂出一些身子,去看天空中的彩虹。虹不是一道两道,而是千万条糅合成的彩色巨龙,一端在村子里,另一端消失在山的那一头,不见了。

外面依然在下雨,但不妨碍彩虹的出现。这个时候阳光同样也照在村子里,我甚至能听见身边水葫芦和黑藻在欢快生长的声音,在我眼里它们被赤橙黄绿蓝靛紫分割成不同的颜色,好看得要命。如果雨停了,我是想去摸一摸那些被染成不同颜色的植物的。但是我知道,雨是不会停的。

我今年十七岁。村子里的雨,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停过。

说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停不是夸张。村子里年纪最老的人是我的太婆婆,她活了九十八岁。太婆婆说,在她有记忆的时候,村子里的雨就没停过。而据村史记载,这场雨在宋朝时停了一次,那之后就一直在下,从没有间歇过。我小时候还不知道宋朝是什么,只觉得比太婆婆的年纪久远一些,后来念了书,知道了宋朝距离现在有一千多年。

这场雨一直下了一千多年,没有停过。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村子叫雨村。

村子坐落在福建宁德和平南两个城市之间,是个圆形的小盆地,非常适合聚雨。但因为位于板块交界的延伸上——我读书的时候学过,这是环太平洋地震带——村子下面的地热能非常丰富,所以我们的衣服干燥都是靠在地下室烤干的。也因为这个原因,出村的道路非常难走,直到我在村里上完了幼儿园的时候,路才修通起来。爸妈在村子里当时算是很有远见的人,他们把我带出去,在外面安家,所以我的小学、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外面读的,回村子的机会很少。如今高中了,暑假作业多,我只在暑假最后回村子来陪陪奶奶和太婆。如今村里的大人大多都出去了,总的来说熟人多过生面孔,老人多过年轻人。

所以在这里看见那个白衬衫的男人的时候,我是感觉很奇怪的。

 

就在我还在想象着彩虹抚摸起来是什么感觉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男人打了一把伞出去,就站在举世无双的巨大彩虹面前,将一只手慢慢靠近彩虹。他不断地变换着手的动作,看着彩虹在他手心里变幻颜色。

我轻轻“欸”了一声,没想到他很警觉地转身过来看我。那一刹那的眼神吓得我汗毛直立,简直是恶鬼透过他的眼睛瞪着我,秒杀我见过的所有享有恶名的教导主任们。但那一眼之后,他就迷茫了,微微伸着脖子,鼻子皱了皱,就像奶奶以前送人的那条小奶狗一样。

我对他笑笑,说:“没事,没事。”他看了我好一会,才转回头去,继续让手在彩虹里变化颜色,时不时看向我家隔壁那个小屋的方向。

那也是我家的房子,奶奶最近把它租出去了,他是租客之一。

说是“之一”,其实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个“之二”,每天只看见他一个人在外面来来去去。只是两家合用一个锅灶时,他带的总是两个人的饭。

我十七岁,正是追星的年纪,在高中里几个同学是狂热的粉丝,我也陪着她们见识了不少帅哥美女,对着他们在镁光灯下完美无瑕的脸庞花痴过。所以请不要怪我花痴——这个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绝不夸张地说,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没有之一。他那张脸,长一分显冷,多一分则妖,傅粉则太白,涂朱则太艳,就那个样子刚刚好。所以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这辈子不用粉别家男神了,专门看着他花痴就足够了。

更别说他正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常穿一件白衬衫,略长的刘海挡住眼睛,在这终年下雨的村子里走动,看上去特别神秘。只是奶奶说,这个年轻人可能脑子有些问题,对人特别警惕,而且自他来到这里之后就没说过一个字,都是默默地来去。

和他同来的似乎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奶奶的叫法都是“小年轻”,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帅哥,没想到另一个直接步入大叔年纪了。大叔和奶奶介绍说是个旅行作家,也做摄影,是来这里体验生活的。相比沉默的男人,大叔更健谈些,租房的事情都是他出面交涉。但是在这里住下之后,大叔就没有出过屋子。

奶奶能告诉我的就这些。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脑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不过很快又压下去了。

放下衣服之后,我看着彩虹开始消退了。男人还站在雨里,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看他打着伞的样子,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了,恨不能走上去和他说几句话。当然我也这么做了。我取了廊檐下的一把折叠伞,撑开,对着他走过去:“天阴了,下午雨要大起来了,先回来吧。”

他看了看我,眼珠乌黑,像是深不见底的井水,水面上浮着一层雾气,所以我看不分明。

谁来救救我的少女心?我一面在心里大叫天啊耶稣基督佛祖月老他居然这么看着我,一面搜肠刮肚怎么和他继续聊……虽然似乎对着一个哑巴帅哥也聊不起什么。

忽然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很沙哑的笑声:“小哥回来吧,你吓到人家小妹妹了。”

谁?

我回头的力度差点让马尾辫打上自己侧脸。在长廊转角过去的阴影里坐着个人,同样也是白衬衫牛仔裤的打扮,一只手里抱着个长镜头的相机,另一只手冲着这个方向招了招。

那个大概就是大叔了……房子的另一个租户。男人很听话地走过去,在廊下收了伞,靠过去从后面把大叔抱住,蹭了蹭大叔颈侧,像是小动物一样。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撑着伞僵直在原地,直到大叔招呼我过来:“小姑娘站在那里做什么?来来来,也坐,也坐。”

 

“怎么?不敢坐?”

说实话我真的是不敢坐下去。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神秘的“大叔”。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身上全是二十多岁人的活力,眼睛里却是我们高中政教处主任那种四十多岁的神色,X光似的,我在他面前有些手足无措。他看我局促的样子,故作难堪地挠挠头,对着抱在他身后的男人说:“小哥,我有那么像黑社会吗?小姑娘看见我都吓成这个样子。”

男人似乎是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再蹭蹭男人颈侧,很依恋的模样。

“其实……有那么一点。”我慢慢找回了语言功能,摸着藤椅边缘坐下。大叔穿的是短袖白衬衫,我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左手手臂上一道一道的伤疤,密密麻麻总共十几条,都是结了老痂的,可以想见划下去的时候有多惨烈。而他敞开的衣领处,可以看见喉咙口的一道长疤,像是割喉伤,天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知道有些艺术家有怪癖,但是怪癖到这种程度世间罕见,我宁愿怀疑他是个遭遇过仇杀的黑社会。

“我叫关根,这个你直接叫小哥就好了。小哥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恢复,所以我们选择了这里。”大叔笑着说。

“我叫孙晓雨,叫我小雨就可以了。”

“你们的村子很好,很安静,是个能激发人灵感的地方。”关叔——我决定这么称呼大叔——说着看向窗外。浓云翻滚着渐渐吞没了彩虹,他哑着嗓子赞叹了一句:“真美。这么多年上山下海的,也没机会看几次美景,能捕捉到这个太珍贵了。”

“不用拍照吗?”

“拍照没有用。”关叔解释说,“有一些美好的东西,你需要用眼睛去记忆,透过镜头可以复制场景,但是复制不了你看到美好的那一瞬间的那种感动。那是从心里萌发出的一种感觉,是很纯粹的,我不想用人工制品去玷污它。”

“可是……你不是摄影师吗?”

“摄影是业余爱好,几年前逃避压力的时候开始给杂志社投稿,结果现在它反而变成我对外的一种身份了。”关叔拍了拍相机。我看那相机很精美,一看就是很贵的东西,上面的键多得我眼花。

“那您的主业是什么?”

关叔轻轻抖了抖肩,抱在他身后的男人也微微一动:“我现在的主业啊,是小哥的保姆。在他记忆恢复之前,我们都要待在这里。”

我脑内扫过“失忆”这个无比狗血的词汇,这种事居然真的能让我遇上。“这么年轻就失忆了……是车祸吗?”

“年轻?”关叔又笑起来,他笑的时候感觉也很年轻,很和气,可以想见他和男人那么大的时候必然也是个阳光帅哥,“你如果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一定会吓一跳。他出生的时候是哪年来着?”他看似去问男人,男人当然不可能给他回答,于是他自己摸了摸下巴,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清朝吧?”

“他是穿越来的?”

“小姑娘别看那么多没用的小说。”关叔皱眉,“你要真想听故事,我把他的故事讲给你,保准比小说还有趣。”

 

“上次讲到哪里了?大约是小张哥和张小蛇那里?”

“不是……已经讲到小哥被越南人带去捕尸了。”我提示说。跟着关叔久了,我也习惯叫那个沉默的男人小哥,听起来很亲切。

这是我听故事的第三天。

第一天的时候我几乎缠了关叔一整天,最后关叔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小哥已经直接抱着他睡着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追问得太厉害了,于是和他定下每天午饭后过来,听他讲一个下午。但关叔是个讲故事的能手,他的故事总是吊着我的胃口走,听完之后我大晚上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某个潜藏的东西又是怎么样。如果我是一个气球的话,早就被自己的好奇心憋爆了。

“啊……我想起来了。说到那些越南人把小哥吊了下去。那个入口下面就连接着墓道,越南人都拔出了刀,然后把小哥一推到墓室里。”

“啊!”我吸了口冷气,“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小哥不反抗吗?他身手那么好。”

“那个时候小哥已经失忆了,而且手脚都被绑住了。他们把小哥推下去之后,等了一会,以为没事了,找了个人下去看看,又陆陆续续下去几个。本来已经往上面开始吊东西了,没吊上来两件,忽然传来人的惨叫声,血都从井里溅了出来。”

我咬着下唇,吓得有些坐不住。虽然听关叔讲了很多恐怖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有些害怕。毕竟我生活得很安逸很安全,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小哥呢?他怎么样了?”

“你先听我说完。”关叔一边说,一边刷刷刷在本子上画。关叔讲故事的时候遇到语言没法描述的,都会在本子上画出来给我看,他速写的功底很好,寥寥几笔就将东西的轮廓勾勒出来。我问过他是不是学美术的,关叔说不是,但是他大学读的是建筑系,画地图画建筑设计图什么的是必修课,所以画画还不错。“越南人吓得魂飞魄散,就看见一只指甲奇长的尸体的手从地下伸出来,他们赶紧用石头把井口给堵了。这件事后来被一个人知道了,那个人是长沙九门提督第四门的陈皮阿四——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九门提督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的记得的,就是那个被小哥一刀划瞎眼睛的人,打铁弹子很厉害的。”才昨天讲过的事,我当然不会忘。

“陈皮阿四在一个星期后到达了那个古墓,搬开石头之后,发现下面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尸体的残渣,恶臭无比。他以为人全都死光了。但是下去以后,却发现墓室一边倒着几十个粽子,脖子全都被拧断了……一个浑身赤裸的人坐在那些粽子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小哥!”我惊喜地拍掌,小哥果然没事,“好厉害啊。”

“其实这个故事可能有夸大,粽子的数量没那么多,但是小哥的确很厉害。那个时候他失忆了,被陈皮阿四带了回去,平时住在广西上思县一个叫巴乃的小村子里,必要的时候被陈皮阿四叫出来。”关叔刷刷刷画着手里的速写,这时候还没给我看,那就可能是下一个故事的配图了。其实在讲故事的时候停下来画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把讲故事的节奏稍微拖慢一点而已,但是关叔就是一边讲故事一边画图两不误,他的脑子可以同时处理两件事。我很羡慕这种能力,这样我就可以一边写数学一边背英语了……不过这大概是不现实的。

“在那之后,某一天,长沙九门提督第五门的吴三省得到了一张战国墓的地图,于是向陈皮阿四借了小哥去,并将一把刚收来的古兵器卖给了小哥。但这件事是临时起意的,本来吴三省已经给自己的侄子发好了短信。”关叔停下笔,掏出一只手机按了按,不知道有没有找出什么结果,很快又放了回去,眼睛看着廊檐上稀稀落落坠下来的雨珠,“‘九点鸡眼黄沙,龙脊背速来’,好像发的是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

“九点鸡眼黄沙是暗语,龙脊背指的是好东西。吴三省本来想将古兵器出让给自家的侄子。那是个在杭州西湖边开古董店的傻逼,店里欠水费电费好久了。”

我心里在想关叔未免有些不客气,他之前说故事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直呼别人傻逼的,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那个……那个侄子……不不不,那个开古董店的到底叫什么?”关叔可以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叫人家傻逼,不代表我可以,作为女孩子,我还是很忌讳脏话的。

“吴邪,他叫吴邪。”关叔说。

我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两遍,笑了:“天真无邪那个邪?”再听关叔说:“对了,他绰号就叫天真。”

“我说关叔,这是真名吗?”

“当然是真名。”

因为已经和关叔比较熟了,我说话也不算太拘谨,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关叔你当是小说呢,名字那么巧合?唔,说起来,你之前讲的小哥的故事也很不科学啊,到底是不是真的?”

关叔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冲我挤挤:“你猜呀。你忘了我和你说过我是什么职业的吗?”

“摄影家……不,旅行作家。关叔,合着你是跟我讲你的小说呢?让我帮你看看你的小说够不够恐怖够不够吸引人?”我拉了一脸苦笑。吸引人是足够了,但想到小哥可能不是故事里那个身怀绝技大杀四方的战神,而不过是个有精神问题的普通年轻人,不知道怎么的,我有些失望,又有些为他高兴。

 

窗外的雨点稍微大了些,今天的阳光依旧很好,一条虹带似乎就挂在廊檐上。水生植物们郁郁葱葱地长着。关叔看着窗外,问我:“小雨,你们村子这雨怎么就没个完?”

“村子差不多有一千年雨都没停了。”我告诉他。没想到关叔忽然就坐正了:“一千年?哟,有什么传说吗?”

“传说多着呢。关叔,这次你来帮我听听,我故事讲得够不够好?”

关叔居然真的就摆出小学生听老师讲故事的动作了,整个人坐正,手合上本子按在膝盖上,一脸认真,连带他身后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小哥也不抱着他了,直起腰来作认真状,只是眼睛还是迷茫不知所措的。看得我拼命忍笑,最后还是笑出声了。关叔是个很好玩的人,和他交流绝对没有代沟。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回忆关于这个下了一千年雨的村子的传说。

 

从前这里是没被开发的岩穴,顶端塌落变成了如今的盆地。塌落之后,村子四周出现了六条瀑布,都不怎么高,汇聚成一条差不多环绕村子的河流,从某个岩穴里流出去。瀑布一年四季不停地喷泄,加上这里植物茂盛,所以不管晴天雨天,空气中都是绵绵密密的雨点。

原本村子是在岩穴外面的,自从这里有了水源,便搬进来。为了应对日夜不停的雨水,这里开挖了非常完备的排水措施,还在地下发现了取暖的方法。村史一直在推算着什么时候雨会停,终于在宋朝时候的某一天,雨停了,人们感到很稀奇也很惊喜,将这一天定为无雨节。雨只停了半个时辰就继续下下去了,所以一代代住在这里的人又不断地记录,等待着下一个无雨节到来的日子。

“关叔,很无聊吧……”我自己都自觉讲得干巴巴的,关叔却保持着听得很认真的模样:“很浪漫。”

“浪漫?”我不懂关叔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他们这些搞艺术的都有一颗特别纤细敏感的心灵——不过我看关叔的样子,和纤细敏感很难搭上边,提到那个词我总想到一些穿着粉红衬衫的、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女人的男艺术家。关叔虽然面容算得上清俊,但还是很有男人味的。

“我和小哥要长住这里。或许我们放弃了住别的地方,单挑了这里,就是为了在跋涉万里后等一场千年的雨歇。这就像在人来人往的陌生街道上一个人走着,一转身忽然就遇到了自己堪遇的人。”关叔说,“很巧合,巧合总是浪漫的。这不像我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为的巧合,那叫阴谋,这种巧合是上天的,是缘分。”

“关叔也相信缘分这种东西?”我想到了什么,“关叔,你都三字出头了,有没有女朋友?”

结果关叔一听就笑了:“什么三出头,我今年都三十八岁了。”

三十八岁?我上下打量关叔,不得不感叹他驻颜有术:“我说关叔,你真的不叫林志啥啥的?”

“对呀,我叫林志玲。”关叔捏了个女人的嗓子,忽然又收了,“不行,我扮女人不好看,要小哥扮起来才叫好看呢。他身子软得像女人一样,我不止一次想象过他穿旗袍出来是什么样。”

“那肯定是个古典美女。”我摆了个兰花指放在腮边。

 

越想越好笑,我止不住地打量小哥。但是关叔的神色却不怎么好。他抱着本子低了头,沉声说:“但是现在小哥已经把易容的技术都忘了……他几乎忘了有关他身份的所有东西,包括我。”

“我看小哥挺亲近你的。”我试着疏导。

关叔叹了一口气:“他那是雏鸟情节。他在那个地方待成了傻子,重见光明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我都怀疑他把我当妈妈了。我都试过了,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说话都忘记怎么说了。”

我心里很难过,关叔身上的悲伤是能够感染人的,他这么垂着头坐着,身边的空气就渐渐变得凝固起来,连雨滴落下的速度都减缓了。就在这样巨大的压抑中,我想起了今天早上奶奶刚刚讲给我的一个传说:“关叔,有一件事我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是或许和小哥的病有关。”

“什么?”关叔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抬起头来。

“奶奶之前说,六条瀑布汇合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岩穴,石头天然生成一朵八棱花的模样。说人摸了那个石头,能记起自己前世是什么样的……我也不信,奶奶说她做姑娘的时候,有一个村里的女孩子也叫小雨,去摸过那边的石头,说记起了好多好多前世的事情,她自己前世是苏州的一个绣娘,然后忽然绣花纺线就特别厉害,后来她远嫁了,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既然能唤醒前世的记忆,那么小哥丢失的是这一世的记忆,大概也能记起来吧?”

“那的确是个好地方。”关叔说着站起来就去拿伞,趴在他身后的小哥惊疑地站起来四下张望。我看他真的是要走的样子,忙叫住他:“关叔,你还真信啊?”

“信,为什么不信?”关叔又是叹气,“我这么多年在外面奔波,什么奇怪的东西没听说过?最后一一都变成了现实的。若说能让人记起前世的石头,也不算最夸张的传说。”

我看着关叔侧过来的脸,这张脸一直都是带笑的,让我一度认为他还非常年轻,但是这个角度看过去,天光只浅浅勾着他的半张脸轮廓,显露出疲惫的老态来。

我想他说的只是托词,对他来说,应该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

“但是关叔,那个地方我只听我奶奶说过,瀑布的汇集处我自己也没去找过……现在过了午雨要下大了,山路湿滑很难走,还是等一个雨小一点的天气再上山去吧。你身体不好,况且……小哥过去也不方便。”关叔自己和我说过的,他以前经常去一些危险的地方,所以腿脚不是很利索。如果我不叫住他,他有可能就真的带着小哥去找八棱花石了。

“你不是第一个叫停我的人。以前有很多人劝我停下来,我都没听他们。”关叔说。

听这话的意思,我是劝不住他了……我这么想着,在犹豫要不要马上跑去告诉奶奶。却听关叔接着说:“但是就因为我没有听他们的,我才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现在我给自己下的死命令是一定要停下来,把一切都结束,做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有好好活在当下的人。要不是你叫我停下,我可能又把这件事忘了。谢谢你,小雨。”他最后对着我勾了勾嘴角,重新坐下来:“那我们就等明天吧。小雨,你还要继续听故事吗?”

“关叔……”

“我可以。”重新坐下之后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笑意温柔地打开本子:“就说小哥和那个傻逼一起第一次下的那个斗吧……”

“傻……不太好吧?”

关叔耸耸肩:“没事,那我们叫他什么?”

“天真吧,天真好了。”我其实是觉得这个人不管叫什么名字都不对劲。关叔说:“名字其实只是个代号,不重要。不过我还挺喜欢天真这个名字的,很干净,不沾一点脏东西,曾经我也有希望一直保持那样的。”

他顿了顿,说:“那个斗在山东,他们足足倒了好几趟车才到那里,找到了一个船夫带路,船夫有一条很有趣的狗。那条狗叫驴蛋蛋,会游泳,游得可好了……”

 

早起来就看见小哥在锅头盛早饭,关叔应该是还没有起来。对于一些简单的家务,关叔都是让小哥干的,说是就算小哥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也要培养一点他的生活能力,不能总是那个生活能力九级伤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照旧是笑着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关叔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自然是和小哥的精神状态有关了。

装好了两人份的粥,小哥看了我一眼,默默地走了,我跟在他后面出了门。今天的阳光特别好,雨丝小而且细密,一点点的亮光挂在每一片草叶中间,薄薄的晨光中这些亮点连缀起来,就是一片天成的白日星海。一看我就知道,这是个适合上山的天气。

真是天公作美,或者说用关叔的话,是一种缘分。他提出要上山的第二天,雨就已经小下来了。我试着拈了拈种在廊檐下那种雨仔参的草叶,背面是干的,说明昨夜的雨似乎也不大,山路并不湿滑。

想到这里,我赶紧调转方向,去问奶奶,去瀑布源头的路怎么走。

奶奶一开始还以为是我胡闹,没有明说。等我把关叔和小哥的情况简略和她说了一遍,奶奶沉默片刻,说:“这两个小年轻忒是不容易。”

然后她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仔仔细细地将上山的路途指给我,最后说:“我当时也没有真正走到八瓣花石那里去,你们看到瀑布应该就能找到,要小心。”

 

因为路途并不算很远,关叔只是拿了两把伞就跟着我走了,一把是他打着,另一把给小哥。我看关叔打着的伞是那日我看见小哥拿着的,小哥那把蓝色的伞我还没见过,没想到见了还不如不见——天蓝的伞面上画着两只红嘴壳的小黄鸡,毛茸茸地抖着身子卖萌,配上小哥那张冷淡而又迷茫的脸,特别有笑料。笑得我当场“咯咯咯咯”个不停,险些当场下一枚蛋出来。这是谁的恶趣味?

恶趣味的关叔没我那么夸张,不过也是笑着说:“一把伞而已。你是没见过以前胖子给小哥买的小鸡内裤,那上身的效果才叫好笑呢。”

“胖子?就是故事里的那个?那不是……”昨天讲到七星鲁王宫和海底墓的时候就讲到了胖子,我一直以为那也是个小说人物。关叔咳嗽两声:“咳咳,那个胖子是有原型的,有原型的。他也是我们的朋友。”

小哥迷茫地瞪着我们,看我们都在看他伞面,又抬头看看两只小黄鸡,不说话。

上山的时候气氛其实挺好,关叔一路在继续给我讲昨天未完的故事,小哥一个人走在旁边很安静,不时拨一拨路旁的植物。我们的村子其实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因为终年潮湿,那些原本只能在水面或者水底生长的水生植物可以在这里的土间安营扎寨,不同颜色的藻类占据了每一块岩石的向阳面,大多是颜色鲜亮的橘黄色藻,而幽暗的绿色苔藓则占据了背阳面,只留下向阳和背阳交界处的浅浅一条线是岩石的本色,日光下非常漂亮,我管这种石头叫三线石。

天空其实也是三线,我们走在这里的山间,两边都是湿漉漉的岩壁,有的地方还有清泉从高处洒下,中间是一根略粗的蓝白色天空,那是我们处在山腰处,起始的山势并不高的缘故。底部的乱石叠嶂中偶然会跑出几只小动物,它们也不怎么怕生。一只麻雀居然在小哥的雨伞上停了好久,我和关叔都看见了,小哥自己却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只是茫然转了转伞柄,麻雀就这么飞走了。

“以前我在秦岭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叫它‘一根天’。那时候两边都是猴子,特别调皮,拿石头砸我,还偷吃了我们的食物。当时我身边跟着一个朋友,本来是结巴的,被它们乱砸一通,说话居然顺溜了。”

“天哪,这猴子奇了。”我感叹说,“关叔,那你那个朋友现在在哪里?”

关叔又是咳嗽一声:“大概……大概现在陪着他妈妈在一起,很久没联系了。说是朋友还不具体,他是我发小,一个很精明的人,以前差点把我都给骗了。”

“朋友之间的欺骗不算欺骗。”我说,“如果真的是有图谋的欺骗的话,大概也算不上朋友了。我和一个同学就是这么绝交的,她太喜欢说谎了,而且总是作弄我看我笑话。”

“你是没听过一句话,‘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

“这话谁说的?”

关叔本来上山的时候就点了一支烟,此时拿烟头比了比小哥的方向:“他以前没失忆的时候。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以为是扯淡,感觉自己那时候一个愣头青被他当猴耍。但等我站上他以前那种位置的时候,我能接触到很多信息,我这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的。我爷爷以前用讲故事的方式和我说过,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越多,他站的就越高,也就越危险。等到他知道的秘密多到一种程度的时候,身边几乎所有人都会转向来攻击他。所以小哥以前是很苦的。”

关叔很多次都会讲出这种很有哲理但我又不怎么听得懂的话,但是他说得很模糊,我只能去猜测,或者进一步去追问,但是这种追问至今没有得到结果。“小哥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只是个病人,而且他可以休息了。”关叔又和我打马虎眼。他狠狠抽了一口烟,把它抽成烟蒂子,然后在旁边的三线石上按灭了放在兜里:“这里环境太好,都舍不得下手丢烟头了。”

“这里环境一直很好。”我说,“几千年没有变动过了。”

“是啊,一般活得长久的东西,都是不变动的。”关叔说,“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给我讲文言文。关叔是很博学的人,这可能和他的职业有关,以前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了,天南地北的大小传说他都是信手拈来,但这是他第一次说出文言。我不知道出典,只隐约觉得应该是一本名著,《易经》之类的。大概是我的迷惑都写在脸上,关叔解释说:“出自《老子》。大概是天地能长久存在,就是因为它们不自生。自生则与物争,不自生则物归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不能一味谋求自身的利益,眼中只有自身利益的人,往往短命,超然外物的人才能养寿。我以前学写字的时候,有一次和同学为了争什么东西打架了,告到我爸那里,他罚我用瘦金体抄了两天的这句话,抄得我反胃。现在看来,这句话倒是忘不了了。”

我不接话,只听关叔自顾自继续说:“所以我以前还奇怪小哥为什么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原来是不自生才能长生。我有足足十年都是走在歪路上,一味去争去抢。以前认识的时候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可能还我显嫩一些……”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结果十年后再见他,他说的第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你老了’。那时候我几乎连他的声音都忘了,但是一听到这句话,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然后呢?”我恢复了听故事的状态。

“然后他被胖子摇得东倒西歪,跟着我们往山下走,结果到半山腰就昏过去,我和胖子——和你说过的吧?就是那个……原型,原型胖子,两个人轮流把他背下山。到医院一检查,重度营养不良,输液好几天,醒来之后他就什么都忘了,变成了这个样子。”

“关叔。”我叫住他,“容我问个问题,你说小哥和你认识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差不多大?”

“怎么?你是说我现在看着像他哥哥还是看着像他爸?”

“都不是……”我总感觉有些异样,好几次想把小哥和关叔故事里的那个叫“张起灵”的角色联系起来了。

“如果我说我给你讲的故事是真的呢?”

我当然不会相信。关叔说话真假参半,大概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的夸大。我去看小哥,因为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停下来了,小哥在用手拉扯路旁的雨仔参。

越上山雨仔参其实越多。这是一种可以吃的植物,好像是我们雨村的特产一类的,可惜是种观赏类的植物,离了山种着就单开花不结果。小时候回来奶奶经常给我塞加了雨仔参花瓣的糯米红糖糕,说是吃了脑子好,吃了似乎也确有其效。不过那也可能只是奶奶的一腔爱意。

“管他真假吧。我现在很羡慕这里的石头,从前是小哥拼命从一块石头活成一个人,现在我想让我们两个人重新从人活回去成石头。石头多好,无欲无求,与天地同寿,这样我就不会在他之前离开了。我现在是真的没什么欲望了,只要小哥能记起我,不,只要他还在我身边,不要老是失踪,就算把一切都忘记了我也没关系。”

我听关叔说得很伤感,也不知道一时间要怎么劝导。这时候已经能听见山雨的声音间夹杂了瀑布的轰鸣,我出了一口气,整理整理自己的状态:“关叔,瀑布就要到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啊……对了,怎么可以和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东西,你什么也不知道。”关叔笑笑,很明显他又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他招呼上小哥,三个人继续往瀑布的方向走。

 

其实拐过一个山坳瀑布就到了,六条龙一样的白练冲入一个葫芦形的水潭,然后从“葫芦口”流出去,绕了大半个村子。虽然瀑布并不甚高,但是互相冲撞激起的水雾特别多,我看到绝大部分水雾都喷向村子的方向,这也是为什么村子里会出现终年的雨。因为水雾无法躲避,即使撑着伞,我、关叔和小哥还是被打得浑身湿透。关叔的白衬衫全都贴在身上,抹了一把脸又抹了一把头发:“在这里撑伞还有什么用?别把我的半包烟都打湿了。”

小哥还是没什么感觉的样子。他在逗弄雨仔参。瀑布可以说是雨仔参的源泉,这里终年非常湿润,所以这种喜水的植物长得很旺盛。夏末秋初了有些雨仔参还在开花,明黄色的花瓣,下面的花托是紫红色的,渐渐过度到茎秆的深绿色,非常亮眼,色彩缤纷。我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小说里看过的一句话:我们是娇艳的一代。

“我们是焦烂的一代。”关叔听了我的话之后说,他不止一次表现出对他过去某些经历的厌恶,“说腐烂都不为过,一个个地进去,最后没几个能出来的。对了,八瓣花石就在那里对吧?”他指了指葫芦口那里的方向。果然那里卧着八瓣花瓣一样的石头,排布成一朵花,花心就是葫芦口的泉流,一道闪着光亮的白练流过。石头外面簇拥着的都是雨仔参,一棵比一棵茁壮,都是开着花的。

“就是那里了,我们陪着小哥过去吧。”我收起伞抓在手里。关叔和小哥是直接把雨伞扔在那里了。三个被打得湿透的人走向花石,我看着小哥将手贴在石头上。

能让人恢复记忆的石头,会怎么样呢?

我期待着什么天地异动发生,但是什么也没有。除了瀑布的轰鸣,万物都很安静,安静得近乎肃穆。

只有花石旁边的雨仔参花瓣开始凋谢,花瓣一点点折下去,一些小小的、珊瑚豆子一样的果实从凋谢的花中间冒出来。

因为小哥靠的比较近,在我和关叔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抄了一把果实,放在嘴里吃下去。

 

“小哥!快吐出来!不能乱吃!”

关叔一个箭步冲上去,掐着小哥的脖子把他摇得东倒西歪,小哥由着他折腾,但是就是没能把东西吐出来。我在一旁都不知道如何解释了:“呃……关叔,那东西叫雨仔参,是可以吃的。”

“你确定没毒?”关叔瞪着眼睛看着我,面目凶狠,超过我以前见过的无数教导主任们。我下意识向后退,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关叔,关叔,那种花的花瓣我吃过,是没毒的,但是我也没吃过……我也没吃过果子啊……这种花平时是不结果的……”

“没吃过你怎么知道可以吃!万一有毒怎么办!”

真的是关心则乱,我是说也不得,不说也不得,在关叔的气势压迫下整个人慌乱了。只听见被关叔摇得歪歪倒倒的小哥忽然说话了:“放开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小哥开口。

关叔立刻停止了疯狂的动作,把小哥扳正回来。我能看到小哥的眼睛,一样的淡然,但是里面的雾气已经不见了,非常清明,亮得像高天里的星星。

“吴邪,放开我。”他说道。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关叔显然也不相信:“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吴邪。你是吴邪。”小哥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这个时候我看见关叔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止都止不住。最开始还是一滴两滴顺着眼角滑下来的,到后来几乎是一串一串不停的喷涌。他就这么看着小哥落泪,为的是什么?失而复得或是情绪崩溃?或者单纯什么都不为,只是他攒这些眼泪攒得太久了,单等这一天一口气全都流出来。

等他哭了很久,情绪稍微稳定一点了,才重新问小哥:“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小哥指指他自己:“张起灵。”

他去笨拙地擦关叔眼角挂着的泪滴,去抹关叔脸颊上的泪痕,但是越抹眼泪越多。关叔流着泪笑了出来:“小哥,会不会是因为我老了,你那时候就不认识我了?”

“不会。”小哥最终还是放弃了替关叔擦眼泪,他将那只被泪水浸透的手停在空中,像是个邀请的动作:“吴邪,带我回家。”

“还谈什么回不回家?这里就是你家!”关叔捏住那只手,然后另一只手环过小哥的背去狠狠抱住他。两个人相拥的动作非常用力,像是宿敌见面,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咬牙切齿。

但我知道,他们只是太高兴了。

山间的泉流还在轰鸣,不断将雨水落在相拥的两个人头上。忽然我感觉有些不对,似乎感觉不到有雨丝落下来了,抬头一看,六条瀑布不知什么时候错开了一些角度,空中不见了雨丝。只有地上那些颜色鲜亮的雨仔参,一棵棵已经落了花,一串一串珊瑚果子似的果实在雨后闪着光亮。

“雨停了!关叔!雨停了!是无雨节!无雨节啊!”这次是轮到我高兴地大喊大叫,不断地在原地蹦跳。一千年的雨,终于停了,而小哥刚好在这个时候恢复记忆,听起来果然是一种玄妙的缘分。或许是上天真的有意,在他们历经了劫难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将这份礼物作为给他们的馈赠。

两个相拥的人终于停下来了。最终还是关叔先拉过小哥,说:“走吧。”小哥点点头。两个人就捡起那两把被丢掉的伞,安安静静地往山下走过去。我拎着伞蹦蹦跳跳跟了上去。刚刚的无限激动现在都沉淀下来了,两个人迅速找回了相处的方法,就好像小哥从未失忆,关叔也从未颓丧。

他们只是,

好久不见。

 

无雨节还会持续一个小时。

他们的故事,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END。

 

小剧场(献给腐女的小福利。):

小哥的记忆找回来之后,他和关叔的相处模式其实也和原来差不了多少。只是某一天我饭后再去找关叔听故事的时候,看见小哥把关叔压在墙上亲吻,动作挺凶,是几乎能把人吻得灵魂出窍的办法,吓得我“哎呀”一声就把眼睛捂上打算逃窜了。

结果是半个小时之后我才敢去找关叔,支支吾吾好久才问:“关叔,你们是……那种关系?”

彼时小哥还是像以前一样抱在关叔身后,他替关叔回答我:“只是记起来一些东西。”

“瞎说!我们什么时候亲过!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关叔一下子就火了,去扒小哥挂在他身上的胳膊,但是那胳膊铁栏杆一样顽固,关叔就是扒不动。小哥却像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地解释一句:“记起来一些前世的东西。”

“小哥你前世到底是有多糟糕啊!”

“不糟糕。”看着关叔扒不动而显得气呼呼的样子,小哥凑过去又轻轻在关叔嘴唇上抿了一下,“前世我还是喜欢你。”

“小哥你几个意思啊!”

小哥“啧”了一声,扳过关叔的下巴就是一个深吻,吓得我又把眼睛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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